正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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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妹妹死了。

衣不蔽體,麵目全非。

隻因她撿到了貴妃隨手丟掉的手帕,就被說成蓄意勾引皇帝。

據說那手帕是皇帝送給貴妃的定情信物,上麵繡的牡丹花樣是皇帝親手描繪。

後來,貴妃看上了我這個繡工出眾的賤民,命我專門給她製衣,賜下蜀錦和千金。

可她不知道,我想要的,是她這身皮。

……

1

永壽宮又抬出去兩個屍體,血淋淋的,幾乎看不出人形。

貴妃沈傾華豔麗華貴,端坐正殿,冷眼看著院中殘留的血跡和扯碎了的名貴衣料,怒道:

“什麼京中最好的成衣鋪,送過來的都是什麼東西,這樣鄉氣的衣服也敢往本宮跟前遞,怕不是嫌命太長了?!”

“今晚陛下為西洋使臣餞行,要是你們拿不出好的衣裳,叫本宮被那起子賤人瞧了笑話,仔細你們的腦袋!”

她抄起侍女剛遞上來的茶盞,狠狠砸向內務府總管的腦袋,滾燙的茶水瞬間將那太監白淨的麪皮燙出了泡,可他一動也不敢動。

月前西洋使臣入宮朝見,特意向皇後孃娘進獻了一件自己家鄉的裙子,樣式新奇,卻實在華貴。

貴妃生得傾國傾城,與皇上總角相識,感情至深,入宮便是貴妃之尊,獲椒房專寵,連皇後孃娘都要禮讓三分。

這宮裡有什麼好的向來都是緊著她宮裡,有什麼風光都是永壽宮的,她絕不允許自己被皇後比下去,哪怕一件衣服都不行。

可貴妃這樣金尊玉貴見慣了好東西的人兒,眼光也萬般挑剔,京中各大成衣鋪的掌櫃死了一地。

宮裡的人找上他們的時候,還以為這是飛黃騰達的橄欖枝,冇想到卻是奪命的勾魂索。

貴妃還在發火,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不敢作聲,唯有我瑟縮著上前,舉起一個包裹,恭謹又畏懼地說:

“娘娘,奴才手拙,製了件衣裙,想要獻給娘娘。

貴妃上下打量了我一眼,懶懶道:

“穿得這樣寒酸,你是哪家成衣鋪的掌櫃?”

“奴纔不是掌櫃,隻是柳掌櫃身邊負責伺候的婢女。

“那你這衣服是什麼料子,蜀錦?蘇繡?”

“回娘娘,都不是,奴婢身份卑微,買不起那樣的好料子。

貴妃突然嗤笑出聲,滿是諷刺,她隨意地揮了揮手:

“算了,本宮都懶得廢話了,跟頭幾個一樣,打死丟到亂葬崗吧。

太監總管正擔心貴妃的怒火會波及到他,如今有我這個不怕死地冒出來,他立刻賣力表現,起身一腳把我踹倒,罵道:

“哪裡來的賤蹄子,柳掌櫃剛剛都被抬出去了,你一個連學徒都算不上的奴婢,不夾著尾巴趕緊滾出宮去,還敢讓娘娘試你製的衣服?”

“我們娘娘金尊玉貴,你那隻配給乞丐穿的糟汙衣料也敢拿出來現眼,想榮華富貴想瘋了吧?你也配?”

拉扯間,我手中的包裹落在地上,露出裡麵精緻的衣裙,似有牡丹的香氣。

幾隻色彩絢麗的蝴蝶飛過,圍著包裹繞了兩圈,最終輕輕落在衣裙上麵所繡的花瓣上。

貴妃眼睛眯了眯,手輕輕抬起,攔下了即將落在我身上的棍棒:

“等等。

她定定地瞧了那幾隻蝴蝶一眼,說道:

“這衣服,本宮要了。

2

當晚,貴妃娘娘穿著一身繡工精湛的牡丹裙赴宴,席間竟引來無數蝴蝶環繞其身。

蝴蝶美麗,襯得貴妃更加明豔不可方物,看呆了西洋使臣,也看呆了皇帝。

晚宴結束後,皇帝當著所有後妃的麵打橫抱起貴妃離去,全然忘記他早已翻了皇後的牌子。

貴妃占儘風頭,心情得意,得意到一大早就讓人打死了那個總管太監,據說還生生拔下了他的舌頭。

“他昨日說這衣裙隻配給乞丐穿,豈不是說本宮是乞丐?”

貴妃看著換下的衣裙,將我叫了去:

“這上麵的牡丹是金星雪浪,你倒是會投本宮所好,你叫什麼名字?”

我低眉垂首:

“蘇錦繡。

貴妃看見我包紮的雙手,指尖佈滿暗紅色的血汙,嫌棄地問:

“你的手怎麼了?”

“奴婢製衣時不小心被針紮到了,汙了娘孃的眼,奴婢該死。

貴妃點頭:

“還算懂事,你繡工不錯,不必出宮了,日後就留在本宮身邊為本宮製衣吧。

”“隻是你拿著這樣不知名的衣料獻給本宮,有辱本宮的身份,去外麵跪三個時辰。

貴妃實在是喜怒無常,一方麵讓我罰跪,一方麵又賜了我名貴的蜀錦和千金。

我摸著那價值萬金的蜀錦,很不滿意。

根本冇有貴妃的皮膚嬌嫩絲滑。

貴妃不知道,我想要的,是她這身皮啊。

晌午的日頭最毒,額頭和手心都滲出了汗,指尖的傷口一陣刺痛,還真如針紮一般。

其實我騙了貴妃。

我的手不是被針紮傷的,而是在亂葬崗的碎石中扒了七天七夜的屍體,隻為找到我的妹妹,讓她入土為安。

我看著身上的丫鬟服飾,恍惚間能看到一個同樣穿著的小宮女,在勞作了一天後,回到下人住的小屋,就著燭光認真地寫信:

“姐姐,皇後孃娘今日生辰,賞賜六宮,我又得了二兩銀子呢。

“你在外麵還好嗎?那些深山裡的老師傅們好相處嗎?願意把繡工教給你嗎?不願意也沒關係,姐姐已經很厲害啦!”

“姐姐要照顧好自己,真想時間快點走,我能早點到二十五歲。

我無奈笑著:

“天下女子無一不想永遠青春貌美,怎麼偏你想趕快變老?”

“哎呀姐姐,你不知道,宮女到了二十五歲,便能得到一筆可觀的銀子,放出宮去,加上我這些年攢下的,我要為姐姐開一間繡坊。

“我要為你進最好的料子,最美的絲線,我姐姐的繡工那麼好,再也不會有人嫌棄姐姐的繡品料子差,你要等我哦!”

等不到了,她死在了十九歲,死在了我回京的路上。

貴妃那日與皇帝鬧彆扭,氣憤之下,將隨身的手帕丟在了禦花園,那是皇帝當年送與貴妃的定情信物,上麵繡的牡丹是貴妃最愛的金星雪浪,據說花樣是皇帝親手所描。

我妹妹灑掃時撿到了那條帕子,被因為後悔而折返的貴妃瞧見,當即大怒,說她私藏皇上送給自己的定情信物,意圖不軌,定是想要勾引皇帝。

即便我妹妹辯解說她不知是貴妃娘孃的帕子,隻是恰巧撿到,覺得上麵的牡丹繡的好看,並未私藏,卻還是被貴妃命人剝了衣衫,活活在她臉上繡出一朵牡丹後將人打死,丟在了亂葬崗。

“下賤的奴婢也配喜歡本宮的牡丹?既然喜歡,就繡在臉上,帶到地下好好看吧。

3

皇帝第二天聽說了這件事,為了哄貴妃開心,他撕碎了那條帕子:

“賤婢碰過的東西華兒怎能再用?”

轉頭又為貴妃描了許多牡丹的花樣,命人製成手帕供貴妃使用,貴妃歡喜不已,二人和好如初。

“蘇禾說,她姐姐最近在繡百花圖,那帕子上的牡丹好看,她原以為是旁人不要的,想洗乾淨送出去,給姐姐提供些思路。

宮裡的嬤嬤一臉惋惜。

我瘋了般地跑到亂葬崗,在漫山遍野的碎石和爛屍中翻找了七天七夜,終於找到了我妹妹的屍體。

那些人的繡工應該極差,不然怎麼會把她的臉戳的滿是窟窿?

我抱著我妹妹冰涼的身體,在亂葬崗坐了三天,最終下了決心。

阿禾,她剝了你的衣裳,姐姐便親手為你製一件最美的衣裙。

最好的料子,最美的絲線。

你等著。

貴妃寵冠六宮名不虛傳,一連幾日,皇帝夜夜來永壽宮留宿。

我本是不配上前伺候的,畢竟我的任務隻是給貴妃製衣。

況且在貴妃跟前伺候也不是什麼好差事,特彆是皇上在的時候。

貴妃那樣盛寵,卻仍舊善妒,前幾日皇上不過隨口說了句她宮中某個丫鬟清秀,第二天那丫鬟的屍體就出現在了禦湖裡。

可這天宮裡人手不夠,原本伺候在貴妃身邊的一個丫鬟莫名被毒蜂遮了,臉腫的如豬頭一般,實在不能麵聖,我便頂了她的空缺。

皇帝來時,身上裹挾著淡淡的血腥氣,緊鎖的眉頭在貴妃迎上去時驟然鬆開,他將貴妃攬在懷裡:

“華兒,朕今日心情不好,那些人都是廢物,朕明明已經形容得很仔細了。

貴妃軟聲軟語地哄著:

“母後天資品貌,豈是旁人能描繪出的,殺了就是,皇上若為那些賤民動氣,損傷龍體可怎麼好?臣妾今日特意備了您愛吃的菜,皇上快來嚐嚐。

席間,貴妃一直跟皇帝講著宮中近日的趣事,皇帝卻有些興致缺缺,連視線都開始遊移不定,落到了我佈菜的手上。

貴妃注意到他的目光,眼中的歡喜漸漸散去,看我的眼神帶上了一絲深意:

“皇上,臣妾宮中婢女的手可好看?”

皇帝回過神,無奈笑道:

“你呀……朕隻是看這丫鬟的指腹都是老繭,如此粗糙,怎麼能伺候好華兒?”

半個月下來,我手上的傷口已經好了許多,隻是指腹上的繭是多年刺繡所致,確實不怎麼美觀,但並不妨礙皇帝眼中那一閃而逝的懷念。

顯然,貴妃也瞧出來了。

她放下筷子,嬌嗔道:

“皇上,這你可就不知道了,阿繡的手巧著呢,那日臣妾的衣服,就是她繡的。

“哦?”這是貴妃第一次當著自己的麵誇彆的女人,皇帝果然來了興趣。

我卻知道,貴妃剛纔看我的眼神,明顯是帶著殺意。

“對呀皇上,您不是為母後畫像的事煩憂嗎?就讓她試試吧,這若是成了呢,阿繡也算大功一件呐。

後麵的話她冇說,若是不成,我唯有死路一條。

沈傾華口中的母後,並非故太後,而是皇帝的生母。

皇帝趙啟的生母隻是故太後身邊的一個丫鬟。

先皇酒後誤事,一朝寵幸,那丫鬟竟有了身孕,卻因為出身卑賤,被先皇厭丟在範陽行宮五年不聞不問。

直到趙啟四歲時,他生母亡故,這養在外麵的皇子才被接了回來。

據說趙啟一見到故太後,就哭著叫額娘,哭軟了太後的心腸,將人過到自己膝下撫養。

後來趙啟登基,太後卻一病不起,不願見人,冇多久就撒手人寰。

可趙啟不但不為她追加諡號,反而降為太妃,轉頭給自己的生母追加太後的尊榮。

朝野震動,連故太後的侄女,當今的皇後都成了六宮的笑話。

據說這個做法還是沈傾華父親提議的,皇帝對此大為讚賞,給沈家的男子們加官進爵,對她也更加寵愛。

如今,趙啟更是請了無數畫師進宮,為母親臨摹畫像。

可他生母早已歸天,活著時也隻是個小宮女,根本冇人記得她的樣子,如何臨摹?

趙啟便親口描述,讓那些畫師按照他形容的樣子作畫,但這種全憑想象畫出來的東西,怎麼能與真人一般?

帝王一怒,流血千裡。

進宮時是三十六個聲名遠揚的畫師,出去時隻有三十六具冇有頭顱的骸骨。

沈傾華斷定,我繡不出趙啟生母的容貌。

她不想當著趙啟的麵打殺我,坐實自己善妒的名聲,便要趙啟親手殺了我。

這是個死局。

接到旨意時,她看著我,笑道:

“阿繡,若非你獻衣有功,你連在本宮身邊做個洗腳婢都不配,可惜你讓皇上注意到了你,本宮便不大安樂,這天下好繡娘有的是,本宮自然也不缺你這一個。

確實,貴妃身邊的洗腳婢,手要比我嫩多了。

畢竟太粗糙的手,劃傷了貴妃嬌嫩的皮膚可怎麼好?

可我原本想做的也不是貴妃身邊的婢女。

那件牡丹裙,隻是我打開這朱門深宮的一塊敲門磚。

“去吧阿繡,本宮抬舉你一回,好好珍惜和皇上相處的時光,本宮很期待明日太陽升起時,看到你腦袋搬家的模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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