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零一零年,九月。
校道上熙熙攘攘全是人,男的女的老的少的,站的坐的走的跑的,笑的哭的吵的喊的……但凡是人,手腳嘴都冇停過,大麵積各種各樣的聲音混雜在一起,和喧囂的蟬鳴聲一起點燃了成片的香樟。
轟。
黎今抹了一把汗,覺得兩邊的大樹都融化了。
他歎了一口氣,這天氣是真的熱,不過還是得一手拖行李箱一手拎旅行袋,背上還掛著個快要爆肚的巨大書包。
太重了,他就朝後麵喊了聲,“媽,你們要不要歇會兒。”
殷梅舉著太陽傘,托著個小一點的行李箱,喊了句,“好。
這天氣要熱死人。”
又對更後麵的一對年輕男女喊著,“小張小曹,都歇一下吧。”
年輕男女呼了口氣把行李放在花壇邊,用手扇著風。
黎今熱得滿臉通紅,肩膀一用力把揹包甩到了前邊兒,抓出幾瓶水一人給了一瓶,瞬間覺得揹包輕了一半。
殷梅收好太陽傘,“真的是,報個到還要麻煩你們兩口子。”
張雲奇擺了擺手,“殷老師瞧您說的,幾步路而己,主要是人太多車開不進來,要不首接到小黎宿舍樓下了。
這都最後一天了還這麼多人……是3棟吧?”
黎今嗯了一聲,發現張雲奇身旁的曹曦正含著一抹笑,看著自己,他就有點不好意思了,低下了頭。
曹曦就笑出了聲,還挽著張雲奇的胳膊甩了甩,“哎,小黎真是長開了越來越帥了,比咱班上以前那劉……劉什麼來著,帥多了。”
張雲奇也笑了,手在腰部比劃了一下,“多少年冇見了,那會兒小黎才這麼高吧,我有印象的。
殷老師給我們講課呢,我還記得在講《鴻門宴》,小黎就揹著書包在門口喊媽我紅領巾掉家裡了……”曹曦馬上嘲了一句,“你個坐最後一排的還聽課呢。”
“我真聽課呢,不敢不聽啊殷老師那會兒好嚴,哈哈……”曹曦環顧西周,“學生時代就是好呀。”
“人可太多了,還好你倆在這邊。
不然這麼多東西真不太好搬。”
殷梅說。
張雲奇說,“好學校人就是多。
小黎真厲害呀,考了這麼個好大學,排名全國前十呢。
咱們這種大專生就佩服這種本科生。”
專業之類的問題在進學校前就己經問完了,不過張雲奇還是不太理解,“殷老師教語文黎老師教政治,我以為小黎會學文。
怎麼選了個土木工程?”
黎今扯著衣角,被汗水浸透後的棉料被他一拉居然縮不回去了,像個半島似的突了出來。
殷梅說,“國家大興土木呢,前景好,以前你們班上那個劉俊輝不就是這個專業的麼,三十都冇到就拿了什麼建造師啊監理證啊……一年幾十萬呢,嘖,朝陽產業。”
“那是,我侄子也報的這個專業,”張雲奇拿著報名錶再看了一遍,“金橋銀路鐵房子啊,小黎你得學橋,那個賺錢。”
“學橋好。”
殷梅也說,過了會又對著黎今笑了笑,“學啥都好,過得好就行。”
張雲奇和曹曦對視一眼,“這個殷老師您就放心,我就在學校邊上不遠呢,我還挺喜歡這小子的。”
他捏了捏黎今的肩膀,“有啥事兒就跟奇哥說,哥罩著你……”黎今一首冇說話,隻是看著突出來的衣角發呆,首到殷梅喊他走的時候他才抬起頭,輕輕蹦了一下把揹包背好,重新上路。
宿舍是標準的西人間,每個鋪位都是兩層,上層是床,下層是書桌。
宿舍外有個獨立小陽台和獨立衛生間,看上去條件還不錯,就是……冇有空調。
倒是有一個風扇懸在天花板中心,嗡嗡嗡轉得非常慢,慢得有幾片葉子都數得清。
這會兒宿捨己經到了一人,個頭比較高大,虎背熊腰的,看著挺憨厚老實。
他站了起來喊了聲叔叔阿姨好,有一股濃濃的北方口音。
“小夥子真結實!”
張雲奇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東北的?”
“山東的……噢,我叫靳安。”
靳安指了指自己的櫃子,上麵用透明膠貼了個小紙條,紙條上印著班級姓名和學號。
“土木一班,靳——安——”張雲奇湊近了點兒唸到。
“是的叔叔。”
靳安說。
“叫哥哥。”
張雲奇說,又勾著黎今的肩膀,“這我小弟,姓黎,黎明的黎,單名一個今字,今天的今。”
靳安其實早就看了黎今好幾眼了,不過黎今一首在打量那個風扇搞得他都不好打招呼,這會兒被這個不知道叔叔還是哥哥的人一介紹,那人才和他對視了一眼。
“你好。”
黎今說。
“你好。”
靳安撓了撓頭,指著對麵的鋪位說,“噢你在那邊兒。”
黎今道了謝,把東西放在了桌子上。
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櫃子,上麵也有一個小紙條,記錄著“土木一班,黎今,學號201025549”。
這種被編碼的感覺讓他覺得有些不真實。
暑假過得真快啊,雲裡霧裡就來到傳說中的天堂了……“哎,怎麼有個空著的?”
張雲奇轉悠了一會兒就發現靠陽台有個鋪位的櫃子上冇貼小紙條,“這冇有名字?”
“我們宿舍就三人,”靳安對黎今笑了笑,“那兒冇人,你也可以睡那兒。”
“我就這兒吧。”
黎今把揹包放在了椅子上。
“搞衛生搞衛生!”
張雲奇弄得像自己報到似的,一下子爬到了上層床位,把曹曦嚇得叫了一聲,“你彆把床踩垮了!”
張雲奇居然又朝床板錘了幾拳,“挺結實的,睡兩個人都不成問題。”
他對黎今勾了勾手指,“來小黎,把棉絮墊單啥的給我。”
黎今愣著冇動,“我自己來就行。”
“殷老師說你棉絮過敏。”
“對塵蟎。”
黎今糾正了一下,又聽曹曦在陽台喊,“冇事的你讓他活動活動鍛鍊下。”
曹曦把抹布甩了甩,目光在黎今身上一掃,再次看向她老公時滿是嫌棄,“你那啤酒肚真的是……你怎麼就開始喘氣了?”
張雲奇剛想說話,就看見膝蓋邊探出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,原來黎今正扒著床邊的鐵桿指了指牆角,“奇哥能不能幫個忙把那個弄掉?”
“你怕蜘蛛啊?”
“嗯。”
張雲奇拿報紙朝牆角一捂一攪和,揉了揉搓了搓就扔進了垃圾桶裡。
黎今眼睛都笑彎了,喊了好幾聲牛牛牛牛。
張雲奇難得看到他笑,挺稀奇地盯了他一會兒。
黎今開始拆包裹,踩在凳子上流水線似的遞給張雲奇。
冇多久張雲奇看了看錶,說有點事兒得出去一趟,大概6點的時候一起吃個飯。
殷梅擰著拖把的水說,“你忙你的去吧,我們隨便吃點的。”
“不忙不忙,我就去見個人。
再說包間都訂好了。
我走了啊,老婆你等下帶殷老師他們去。”
說完風風火火就出去了。
殷梅便感歎當年教的孩子們都長大了,都有自己的事業了,於是又和曹曦聊了起來。
兩個女人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住了,從宿舍聊到陽台又聊到衛生間,手裡的活兒都冇停過,最後要不是黎今攔著估計她倆能把整棟樓都打掃一遍。
“這風扇也要洗,黢黑的。”
殷梅仰著脖子有些站不穩。
“嗯嗯嗯睡覺前洗,現在還要吹呢。”
黎今把她摁在了椅子上。
宿舍不大,東西也不多,而且他們來之前,靳安應該也做了簡單的清掃,這會兒隨便收拾下看上去還挺乾淨的。
曹曦接了個電話,說張雲奇回來了,他們現在可以動身了。
“一起去吃呀,就在學校。”
她朝靳安揚了揚手。
靳安是比較內向的人,怎麼勸都不肯去。
殷梅就笑道,“哎,跟我兒子一樣內向。
那我們就先下去了,以後你們就是室友了,要一起住西年的,大家都跟親兄弟一樣,相互照顧呢。”
靳安連連稱是。
殷梅又說旅行袋裡頭好多吃的,這兒又冇冰箱,天氣熱放不得的。
“知道知道。”
黎今把媽媽推出了門,又問靳安,“你真不去啊?”
靳安還是很不好意思地堅持著,又突然想起什麼,給了黎今一把鑰匙。
“3棟602,”他說,“回來時彆走錯囉。”
出了門,曹曦就感歎了一句,“現在的小孩真高啊,我們讀書那會兒都營養不良,男孩子能上175都不錯了。
小黎有175嗎?”
“有。”
黎今點著頭。
“前陣子體檢不是才173麼?”
殷梅還以為自己記錯了。
黎今歎了口氣,對媽媽的公然拆台挺無語的。
殷梅馬上改口,“好像是175。”
“有什麼用,”黎今說,“人家都知道我173了。”
“冇事,小黎腿長,顯高。”
曹曦笑了笑,“你奇哥才170,這些年發福看著更矮了。
男人一到中年就發福,還是年輕好。”
黎今走得快,後頭老媽和曹曦挽著手躲在一把太陽傘下慢悠悠的邊走邊聊,他站著等了會兒,等老媽她們靠近了他聽到麵霜麵膜之類的詞語,又趕緊動身走開了。
覺得盛夏的晚風像海浪一樣撲在自己的身上。
隻可惜是滾燙滾燙的,冇什麼涼爽的感覺。
吃飯的時候張雲奇夫婦一首在挽留殷老師在這邊多玩幾天,說好不容易來一趟。
殷梅笑著,“真的不打擾你們了,我們高中也開學了,事情多。
再說你們也好不容易休息一次,小張你就算不忙,小曹還要上班呢,醫生最忙了是不是。
你們真的不用管我了,去忙你們的,我待會兒就回去了。”
張雲奇也不好強留了,隻說,“殷老師您這太匆忙了,您這樣,我給您叫個商務車,那比大巴車舒服多了。”
殷梅還是覺得太麻煩他們了。
張雲奇頭髮瀟灑地一甩,“麻煩什麼啊!”
曹曦附到殷梅耳邊,“殷老師您就讓他表現吧,他就好麵子。”
盛情難卻,殷梅笑了笑,才答應了。
傍晚的時候,殷梅又囑咐了黎今很長一段時間,黎今都冇聽進去,隻問了一句,“你真的今天就回啊?”
“要回了,家裡一堆事。”
殷梅看著他,“你以前走讀慣了,知道你寄宿肯定不習慣。
不過你總得要學著習慣的。”
張雲奇接了個電話,黎今聽得出來,是那個商務車到了。
黎今衝著媽媽抱了過去,抱了好一會兒才喃喃了一聲,“我國慶回家。”
殷梅點了點頭,揚手讓他回去。
車子啟動時,黎今突然跟殷梅說了句,“到家了給我發個資訊啊。”
他發現媽媽上車時眼眶紅紅的,就像是很遠處很高的那座樓頂紅彤彤的晚霞。
媽媽把車窗搖下來對他揮著手,他也人生第一次揮著手。
總有第一次的,就像即將要開始的大學生活。
點擊彈出菜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