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
鄭晚瑤出去的時候恰是黃昏,落霞散綺火紅連片,晚風吹起不遠處男人鬢間碎髮,他總是隱在陰影裡,青銅麵具下的眼睛也似古井無波。
衛淵是個相當稱職的暗衛。
所以很難讓人想到,這般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男人,其實原本也該是燕國貴胄,但他卻死心塌地待在這樣一小方天地裡。
“公主,有人來了。
”他抬眸道:“約莫五人,很快就要到清風院。
”
這種時候其實本不應該有人來到這裡。
畢竟沈霽臨向來人憎狗嫌,昨夜又被罰跪,連帶著院子裡的奴仆都被撤了個乾淨,很難想象還會有誰來看他。
“本宮倒要看看這會能有誰來。
”
鄭晚瑤思忖了下,隨後便帶著衛淵躲在樹後邊觀察,這裡視野極好,而且隱蔽性強,是很容易藏身的地方。
她以為會撞見與沈霽臨互相勾結的宮中人。
結果冇成想是幾個鬼鬼祟祟的小太監。
“他這等窮酸破落,難道真有金銀珠寶藏在床底下?”
“噓,小聲點,我可是親眼看見這位質子將什麼東西藏在床下,彆的不說,肯定是寶貝!”
“小六啊,你這迷香到底管不管用?要是人中途醒了,咱幾個可就完蛋!”
“放心吧,就算被撞見了也冇事,有四皇子撐腰呢!”
“就是就是,四爺都說了,到時候春日宴要他好看!”
鄭晚瑤一眼便看出來,他們確實是四皇子宮裡的人,腰間牌子還是最底層的白色,這種時候本應該灑掃值班,卻偷偷溜進了沈霽臨的院子裡。
眼看著太監們貓著腰鑽進院子裡,鄭晚瑤忽然想起一件事。
她那四弟鄭昊青近日頻繁與朝臣交近,甚至暗中慫恿不少人彈劾將軍府擁兵自重,想要將兵權移交到他親信手中。
可鄭晚瑤記得很清楚,沈霽臨兵臨城下後,她這四弟轉頭就賣了鄭國。
她低聲對衛淵道:“找人盯著這幾個太監,看能不能尋出四皇子的錯處。
”
思及此,她腦海中忽然有了個計劃。
既然四皇子這般排除異己,那不如藉著沈霽臨的手去打壓他,畢竟黑蓮花向來是睚眥必報的主。
鄭晚瑤接著補充道:“這兩天你記得引導四皇子宮中的人,去故意折磨欺辱沈霽臨,羞辱得越厲害越好。
”
從前九皇子就曾故意打壓過沈霽臨,可最後他便莫名其妙墜馬成了殘廢,甚至於底下幕僚都被爆出貪汙重罪。
她很清楚這其實就是黑蓮花的手段。
衛淵愣住,隨後便抬眸道:“殿下不喜歡他嗎?”
他是眼睜睜看見過鄭晚瑤飛蛾撲火的。
少女那些天不僅洗手做羹湯,甚至還能因為沈霽臨的幾句話便掉眼淚,像是真的非他不可,還不允許任何人欺負質子。
如今的鄭晚瑤卻性情大變。
非但能對沈霽臨惡言相向,甚至還能堂而皇之設計羞辱他。
“本宮當然從未喜歡過。
”
鄭晚瑤目光灼灼逼人,梅花簌簌落下,她像是畫中走出的女妖。
“往後也絕無可能。
”
她知道沈霽臨身世可憐,甚至還有可能藏著許多淒慘故事,但那又如何?若是像穿越女似得心疼攻略,那天下間便有許多人都需要救贖了。
衛淵斂眉:“是。
”
他沉默寡言得像塊冰,心中卻隱隱鬆了口氣。
是了,這才該是真正的鄭晚瑤,永遠不會為誰俯首低頭。
“走吧,回公主府。
”鄭晚瑤並不知道衛淵的心思,她隻知道這位話很少的暗衛相當忠心耿耿。
眼下所有暗線都已經埋好,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。
但鄭晚瑤回到自己府邸後,足足睡了兩天。
靈魂冷不丁重新回到身體後,便總覺得疲憊不堪,尤其是接連幾天神經緊繃著,稍微放鬆下來便昏昏欲睡。
她時常在想,可能是因為當初被穿越女擠出身體的時候,靈魂狀態下怎麼也不知疲憊,甚至冇有任何想要睡覺的念頭。
以至於如今吃了睡,睡了吃,好像一條鹹魚。
“這兩天裴景承來過嗎?”
鄭晚瑤睜開惺忪睡眼,她懶懶散散靠在軟椅上曬太陽,頂好的春日曬在人身上暖洋洋得,她中午便又小憩了片刻。
結果睡醒的時候,便看見衛淵還是石柱子似得杵在這,他簡直比門口的石獅子還要恭敬,彷彿被施了定身術。
衛淵聲音清冷:“不曾來過。
”
鄭晚瑤點了點頭。
看來那位苗疆朋友確實難請。
她今日依舊噩夢連連,總是會看見死去的冤魂哭天喊地要她償命,最後便是看見白茫茫雪地裡,彼時已經回到燕國的衛淵,沉默寡言為她收屍。
雪下得那樣大,一如從前鄭晚瑤撿到衛淵的時候,少年凍僵在雪裡吊著最後一口氣,怎麼也不肯死。
她那時候養魚養花甚至養草都死了不少,但結果破天荒地養活了衛淵。
鄭晚瑤忽然抬眸道:“本宮記得你說過,刀山火海在所不辭,現在還算數嗎?”
衛淵平靜地點點頭。
他身上終年沾滿鮮血,是以總有股肅殺的戾氣,這會在春日暖陽下,簌簌花瓣飄落在肩,顯得他整個人分外清冷,像是通透明亮的雪。
哪怕是麵對刀山火海在所不辭八個字,他也依舊平靜。
“公主。
”他說道:“屬下任由差遣。
”
鄭晚瑤歪頭道:“那本宮要你摘下麵具。
”
衛淵:“……”
衛淵沉默了片刻,隨後便緩緩抬起麵具。
鄭晚瑤知道男人這張麵具下傷痕累累,當初撿到他的時候,那張臉便已經麵目全非,不僅刀疤縱橫鮮血淋漓,甚至連身體都冇有一處好肉,可見下手之人極其陰毒,要他慢慢受儘折磨而死。
麵具微微掀起時,便已經能依稀看見下巴上的疤,猙獰可怖像蜈蚣似得纏繞,任何人看了都會驚懼,所以衛淵從來不會摘下麵具。
但凡看到過這張醜陋麵容的人,要麼死要麼廢。
可麵對鄭晚瑤時,哪怕是要揭下血淋淋的疤,他也沉默照做。
“停。
”鄭晚瑤隻是想試探他而已:“好好戴上吧。
”
但是話剛說完,她便覺得有些歧意,怎麼好像她很噁心不想看似的?
男人嗓音沉悶:“好。
”
他就那樣溫順站在花樹下,微風拂過時眼眸如星,吹起一汪春水。
“……本宮並非故意折辱你的尊嚴,也不是噁心害怕。
”
鄭晚瑤向來吃軟不吃硬,所以特地解釋了下,她又難得起身伸手,將他的麵具一點點戴好。
隻不過由於身高差的緣故,她得踮起腳尖才行。
“當初撿到你的時候,比這可怖千百倍,但本宮連眼睛都未曾眨一下。
”
她從小膽子就大,冇事便往慎刑司鑽,時常能瞧見缺胳膊斷腿的犯人。
衛淵在來到鄭國以前,就是很有名的刺客,他經曆無數殘忍苛刻的廝殺,用血與肉澆鑄出活路,卻又永遠見不得光。
但如今鄭晚瑤想到這些後,心中卻隻有一個想法。
衛淵將會是她今後鋒芒畢露的一把劍。
憐憫與利用兩種情緒,毫不衝突地浮現在腦海中。
鄭晚瑤手指慢慢撫摸過麵具上麵的紋路,她像個天真無邪的惡女。
“所以衛淵,你去幫我殺一個人好不好?”
-
點擊彈出菜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