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夭安排苗圃和左耳去給父王送信,實乃托孤之意,其實她仍舊抱著與瑲玹玉石俱焚的心思。
她看著他們雙雙離去的背影,默默祝福之際亦感慨萬千,不由得淚光泫然……如果當初在清水鎮,也有這樣一個我,像成全他們一樣成全我和他,我們是不是也能如此背影成雙?
小夭的眼前浮現出白衣白髮,纖塵不染的相柳,眉眼間卻帶著懶洋洋的笑意,像個無賴的浪蕩子般拉著她的手,扶她上天馬,帶著她去敦物山學射箭,領著她穿梭在街頭巷尾,逛遍周饒國侏儒族的珠寶店、巨人誇父族的飯鋪、花妖的脂粉店……他會溫柔地同她說話,體貼地讓著她,耐心地陪著她,會把酥餅最裡麵的那一層遞給她,把肋骨上方靠近脖頸,帶著皮脂的那一塊最嫩的烤肉,連著烤得焦黃的皮一起切給她,會在山間小路上策馬退到她身後,不讓她被橫生的樹枝彈打到……他說西百年來他隻做自己,防風邶是他,九命相柳也是他,他會縱容她拿他九個頭玩笑,把他的臉畫花,他會牽她的手一起踏浪,去看海上生明月,他會付出一顆真心為她替瑲玹解蠱,他會渡氣千百遍讓她覽儘大海光華,他會拿自己的命來救她,以心頭的精血哺餵她,用日夜的陪伴溫暖她,他會在神秘瑰奇的海底,那枚潔白的大貝殼裡給她一個家。
他就像是她的守護神,總能在她悲傷失落的時候陪伴她,讓她快樂,給她力量,在她遇到危險的時候擋在她身前,護住她,拯救她,在她陷入迷途的時候不留情麵地痛斥她,點醒她。
如果這一切都是他說的交易算計,紅塵尋歡,他又得到了什麼?
他的身影為何那麼蕭索落寞?
他又為何會不捨心痛?
“相柳,不是你的謊話多麼高明,多麼天衣無縫,而是我不敢不相信,是我害怕看穿我自己的心啊!
相柳,我們明明是彼此最想奔赴的人,我們的心無時無刻不在一起脈脈跳動,可是為了什麼,我們卻隻能遠隔天涯,各自神傷?”
“我又做了什麼呢?”
小夭捫心自問,是啊,她隻是在閒暇之餘為他配製毒藥,偶爾在他受傷時讓他吸血療傷,默默在心底祈願他一切安好。
在清水鎮,唯一一次幫他找璟要藥,用情人蠱助他戰瑲玹,最後卻陣前倒戈。
在葫蘆湖上,她用他教她的箭術,他為她打造的弓箭,把複仇的箭矢射入他的胸膛,看他笑著血染白衣!
他卻還如情人低語般給她娓娓分析璟遇害的真相,而她呢,被後怕和憤怒奪了神魄,愚蠢到懷疑他彆有用心,負氣地還他半身鮮血,決絕地對他說從此陌路,今生今世永不相見!
一次又一次,她理智地選擇了璟,以為自己能如願握住一世的安穩,可在這人慾橫流的名利場中,何來安穩?
一次又一次,她狠心地推開相柳,以為自己能僥倖逃脫父母的結局,可繁華落儘,她依舊孑然一身,甚至都不曾擁有過,與心愛之人不顧一切的相愛一場。
當初,她為著對外婆發的誓言,為著對瑲玹三百年的牽念,選擇站在瑲玹身邊,陪他走這趟權謀之路,如今,她才知道,她錯了,她本己辭卻這九曲紅塵,卻又再次為這塵網所羈,最後得到的卻隻是欺瞞和背叛!
相柳,難道這就是因果循環,報應不爽嗎?
哈哈,哈哈哈,哈哈哈哈哈,小夭笑了起來,越笑越大聲,越笑越覺荒唐,笑得涕淚橫流,笑得天昏地暗,笑得了無生趣。
軒轅王在窗外靜靜地看著小夭,看她笑得似癲如狂,笑得伏倒在榻上,笑得埋首於衾枕之下,不由得心下劇痛,老淚縱橫。
縱使他能夠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,猛虎趨於後而心不驚,可這一世都償不儘的兒女情債,仍然讓他黯然神傷,無可奈何。
又是一個月圓之夜,小夭緩步走入軒轅王殿中,跪地朝著坐在榻上的黃帝拜了三拜,而後輕啟朱唇,清冷地說:“外爺,您收儘我的藥材,拔光藥穀中的藥草,是怕我會毒殺瑲玹,還是怕我會毒死我自己呢?”
軒轅王靠坐在枕榻上,一聲長歎,滿麵憂思,正欲起身扶起小夭,小夭又道:“外爺,您坐著吧,聽我把話說完。
百年前,我本己如飛鳥入林,遊魚入海,雖然獨自隱於山野鄉間,粗茶淡飯,倒也樂得逍遙自在,無拘無束。
後因瑲玹尋來,不得己返回皓翎,又因發心助瑲玹而迴歸軒轅,旁人看似榮華富貴己極,尊寵無以複加,而我自知,這一切都並非我真心所求。
我己經閒散了三百多年,早就習慣了那樣的日子,殿宇樓閣雖然華美 ,很多時候卻是身不由己、言不由衷,濃濃親情雖然潤我心田,可我卻時常感覺自己仍是孤身一人,更冇有想到,捱到如今竟是這般光景!
我累了,倦了,己了無牽掛,心如止水。
外爺,恕外孫女不孝,請賜我歸隱山林,重返自由。”
軒轅王落下淚來,“小夭,是外爺讓你受委屈了,能不能看在我和高辛王麵上原諒瑲玹,放過自己?”
“外爺,我選擇離開,己經是放棄殺瑲玹,放棄為璟報仇了,如果您繼續把我軟禁在小月頂,隻怕有一日我當真會跟瑲玹同歸於儘!”
小夭哽嚥著,語氣卻十分堅決。
軒轅王踉蹌起身,走到小夭身旁,俯身抓住小夭的雙臂,“小夭,你要去哪裡呢?
你一個女娃娃,流落民間,如何好過活?
我等了三百年,才把你盼回來,如今你又要走,你讓我日後如何去見你娘?”
“外爺,我從小就流落民間,還不是一樣長大了?
您就讓我走吧,不然您就殺了我,以絕後患!”
小夭又俯身對軒轅王拜了三拜,目光凜然:“如果您不殺我,今夜就讓我走,彆叫人阻攔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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