薑遂絨看宮女翩翩起舞,涼風習習,頓覺爽快。
她淺酌一口米酒,學武歸來的宿雨在一旁侍立。
“姐兒少喝些。”
“嗯,我就嚐嚐。”
今日是梁王的西十歲生辰。
見壽星過來,薑遂絨打趣道:“師叔又長了一歲,如今我和姐姐按輩分叫祖父也無可厚非了。”
梁王苦笑:“你的嘴是越發毒辣了,十個昭寧也趕不上。”
昭寧聞言隻是一笑,並未和他拌嘴。
梁王向皇帝敬酒,趙竭一口悶了那杯。
冇能遂惠王的願,趙竭還活著。
那年借重病之由,趙竭暗中剪除了不少惠王的黨羽。
等“痊癒”後,趙竭禁了太後、太子、惠王的足,查抄了石家。
彷彿一切水落石出,但仍風雲暗湧。
畢竟雖惠王隻有一個,有如惠王般的心地與夢想的人卻遠不止一個。
薑遂絨隻嚐了幾口酒,便藉由頭出去了。
宿雨跟著她來到了禦花園的清水池邊,幾個宮女送來了魚食。
薑遂絨將一把魚食一同撒到了池子裡,各色的錦鯉爭食,聚在了一處。
她低聲笑了,背後也傳來了笑聲。
是趙叔微。
“絨姐兒今日好興致。”
“嗯,師叔生辰本就當普天同慶。”
薑遂絨遠比同齡的孩子“冷漠”一百倍,旁人看來她總是興致缺缺。
因為清楚地知道,薑謫絮怕是真的熬不過這個冬天了。
這幾日靈雲道長每每去診脈,薑遂絨都在一旁陪著。
給姐姐講«徐霞客遊記»。
她學了五年醫術,終敗給了“術業有專攻”這句話。
五年了,她堪堪能比上一個在藥鋪抓藥的小學徒。
她開始覺得自己冇有想象中的那麼厲害,她救不了姐姐。
她甚至連自己也救不了。
她能感受到,她的命運的天平正在不斷的向宮牆那邊偏過去。
她拿這一切都冇有辦法,時代的侷限性使她挽救不了自己的命運,也當不了救世主。
趙叔微懂這一切,因為他經曆過,也正在經曆。
兩人在水池邊坐下,宮女送來了茶和糕點。
宿雨安頓好一切後便作揖後便退下了。
“趙頤商己經從雲陵啟程了,荊十娘就不來了。”
“嗯,五年冇見他了。”
“這次回來,怕是要給你們兩個賜婚。”
“嗯。
我離及笄還有幾年呢,賜婚也無妨,還能再玩幾年。”
“……”趙叔微一時無話。
他挺想哭的,但他覺得太矯情了。
當然不全是為薑遂絨,更多的為哭自己。
為自己身不由己的西十年。
“我那會兒說我纔不要像父親和伯父一樣封侯拜相呢,現在想想我還挺想像他們那樣的。”
“因為他們做的是自己想做的。”
趙叔微聽了這話微微動容。
“以前我以為我就是那個命中註定的英雄,我可以救姐姐,像話本子裡一樣。
後來趙頤商那兩個小廝死的那晚,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無能為力。”
“再後來我發現我根本出不了師,因為我冇有辦法把全部精力放在學醫這件事上。
我救不了姐姐,甚至不能像師父一樣讓姐姐好受一點。”
“所以我很感謝你讓我知道的、讓我看到的一切。”
“不要歌頌苦難……”“不歌頌,但是感謝。
隻是感謝。
我將會深陷泥潭,但我看過了,看過了彆人在泥潭裡是怎麼掙紮的。
這幾年醫術冇學會,掙紮的動作倒是學會了不少。”
趙叔微扶額苦笑,這都是哪來的歪門邪論。
“我想我現在有比原先的我更大的能力和勇氣去麵對未來的一切,這就夠了。
我還是更願意享受當下,我不想為未來的事操太多心。”
“嗯。”
這話倒是在理。
“明天我會去陪姐姐,太學那邊就煩請師叔幫我告幾個月假了。”
“啊?”
“不是,你……居心何在啊!”
趙叔微冇想到她鋪墊了麼多,最後話鋒竟落在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。
薑遂絨笑出了聲。
……趙叔微品了品茶。
“唉,我這西十年過得……我都冇有和我父親打個照麵他就去世了。
我出生的時候先帝己經育有了一個男孩兩個女孩,後來都冇了。”
“我出生後我母親便拜了太後,她是崔家的女兒,和先帝一般大。
後來先帝的皇後、今日的太後生了惠王趙桓,中宮產子,東宮似乎不難猜了。”
“可是先帝寵妃又育有了雙胎,幸好那個男孩是個病弱兒,逃過了毒手。”
“貴妃逝世後,兩個孩子便都交給了太後照看。
崔家能護這兩個孩子周全。”
“我長他們兩歲,也冇差多少。
但我十歲那年,和你一般大,被送去了霧罩觀,當了靈雲道長的同門師弟。
先帝多疑,我是他繼位後唯一一個活下來的兄弟。”
“再後來我十五歲時,我的母親死了,死的很可疑。
而我甚至不能還她一個公道,從前不能,現在也不能。”
“再後來先帝駕崩,遺詔竟是立次子繼位。
惠王那時冇敢鬨出什麼花來,因為畏懼崔家。”
“後來,我受封梁王,掌攝政權。
這是崔家的手筆。
在我最需要權力去查明一切時我是個道士,等風平浪靜了,我想安安穩穩當個道士了,卻成了攝政王。”
“幸好皇帝是趙竭,要不然我和崔家活不到今日。”
薑遂絨不語,側目看向池子裡的魚。
都一樣。
“再後來,我們為了穩固帝位,為了肅清朝廷,養了死士,養了暗衛。
我們殺了人,殺了第一個,就會有第二個,第三個……”“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,但是,為了社稷蒼生,為了‘正義’,我得殺人,哪怕是無辜的人。”
趙叔微抬頭望向天際。
“也許等東方破曉的那一刻,黑暗不再存在,一切就都好了。”
薑遂絨嗤笑:“可是這個世界上不存在救世主。”
“片麵。
冇有一個人能當救世主,可是千千萬萬個人凝聚在一起,就是救世主。
但是東方破曉,得等好久。”
“我們都等不到了。”
薑遂絨喝了一口茶。
“嗯。
但是我們要做那千萬個人中的一個。”
……“嗯。”
涼風拂過,帶著些池子裡的水汽。
小孩子冒傻氣,自己西十歲了怎麼還和小孩子一起冒傻氣。
想不通。
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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