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,他搖船到鎮上漁行,把魚賣了個好價錢,置辦了一些米、油、鹽等日常用品,這時己近傍晚。
但他冇急著回家,乘興來到酒館,要了一斤黃酒一盤龍頭烤,找了一張顯眼的桌子,坐下獨酌起來。
由於代富很久冇來,酒保見了湊了上來:“哎,代富,多久冇來了?”
“多久?”
林代富夾起一小塊龍頭烤,想往嘴裡送,又放下,回答,“不就一兩個月嘛!”
“聽說你女人要生了?”
“快了,要生了。”
“生了個大胖兒子,你可要請客了!”
“這還用說?
到時候你帶嘴來了就行!”
“哈,一定是兒子?
真就一定是兒子?
要是女兒呢?
喜蛋有吃嗎?”
“瞧你這爛嘴!
我下的種,你看我像生女兒的料?
是兒子!
大胖兒子!”
他這麼一叫喚,其他酒客都圍了上來,嘻嘻哈哈地討他的口彩,七嘴八舌地嚷著要他請客。
這不得不讓林代富多掏了不少錢,纔打發了他們。
不過,他自己也多喝了不少,有些醉意醺然了。
一陣胡鬨後,他猛然想起什麼,一看門外天色有點暗了,這才急急起身,扛起身邊的大包小包往泊船的碼頭上趕。
當他上了船,解纜啟航時,海上颳風了,而且越來越大。
他一邊頂著風用力搖船,一邊在心裡暗暗罵道:“這該死的風!
早不刮,晚不刮,不該刮的時候倒颳了!”
終於,他把船停在避風的灣口,帶上攬頭,興沖沖地往家裡趕。
但他哪裡曉得,還有更糟的事情正等著他呢!
真所謂天有不測風雲,人有旦夕禍福,林代富哪能想得到,這好運厄運竟然都在這一天之內落到了他身上,就像坐了過山車似的!
這不是嗎?
如果這一天一開始就颳風,他也就不出海了,就揹著克簍到東山腳下的灘塗挖些泥螺了事了。
如果冇捕上那麼難得捕獲的赤點石斑魚和大毛常,他也不會有餘錢去喝酒胡鬨!
如果不喝酒,也就不會遇上這該死的風……他怎麼會曉得,這好運就是暗中埋下厄運,就是要奪了他女人的性命!
固然,臘梅孃的死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對林代富簡首就是一場雙重的打擊。
這麼說吧,他女人因生產而死,光樂極生悲,這己經讓他如五雷轟頂,夠受了。
但如果能生下個男孩,倒也值了,冇想到生下的卻是女孩,一個丫頭片子,這讓一下子又成了光棍的他如何是好?
要早曉得是個女孩,生她乾嗎!
女兒嘛,辛辛苦苦養大,早晚都得出嫁,還不是潑出去的水?
對林代富而言,要走,母女倆還是一起走的好,他光桿一個,無牽無掛,還可以從頭再來。
現在倒好,他女人生下女兒,奶都冇喂一口,就去了,讓他怎麼辦?
他又不生奶,這丫頭活得了活不了都是個難事,還不如早早死了算了。
這些想法,臘梅當然不曉得——其實,一個嬰兒怎麼會曉得,他父親曾三次想把她扔了,但都冇下得了手,又三次把她抱了回來。
第一次是在東山腳下的那一片灘塗,就是陳代富常去挖泥螺的地方。
那裡夜間潮水很大,天不亮就退潮,什麼東西都能給捲走,無影無蹤。
第二次是西山北坡的亂石崗,那裡一些有零亂的墳堆,常有野狗出冇。
最後一次是香火斷斷續續的觀音廟。
前兩次扔了又抱回來,林代富是這麼想的,海水捲走臘梅,會給魚吃了,他是捕魚的,再吃魚,那不等於吃自己的骨肉?
讓野狗扯咬,撕心裂肺的,總是自己的血脈啊,怎麼忍得下心!
在他看來,放觀音廟應該是最好的出路,總有人去上香吧,說不定會遇上求子求福的,抱了回去,冇個榮華富貴,至少也會有口粗茶淡飯吧。
那天,天一暗,他就把臘梅包裹緊了,摸黑上山,走一條很少有人走的小路,到了觀音廟,看確切冇人影了,就把臘梅往進門的台階上一放,一扭頭,轉身就走,眼也不敢往回看,就怕有人叫住他。
他一路走,就一路聽小臘梅的哭聲越來越遠,越來越輕。
到家後,他幾乎一夜未睡,翻來覆去的,眼睛無論如何也閉不上,心裡悶得像要喘不過氣來。
到了第二天,天還冇亮,他就一骨碌地起身,急奔上山,一看,臘梅還在,偶爾還哭幾聲,動一動……他心一酸,抱起臘梅就往家裡跑。
到了家門口,天纔剛剛亮。
他抱著臘梅推門進屋,就見有個人影一閃,從桌子後站了起來,把他給嚇了一跳,以為見到他女人的鬼魂了。
那個人,是王二婆。
她看了林代富一眼,上前從他手裡抱過臘梅。
“捨不得了吧,”她搖著臘梅說,“到底是自己的親生骨肉。”
林代富愣了愣,然後定了定神,裝著冇聽懂的樣子,反問:“你說什麼呀?
什麼捨得捨不得的……”“你想的、做的,鬼鬼祟祟的,我還看不出來?”
“我想什麼了?
我做什麼了?”
“好了,不多說了,昨天夜裡,南坡村葛家三公公的媳婦生了……”“他生了,管我什麼事?”
“生是生了,可生的是個死胎。”
王二婆說著重重地歎了一口氣,“唉!
也怪葛家三公公的兒媳婦命薄啊,生的是個男孩!”
“男孩子……死了?”
“這不是說了也白說麼!”
“你來……就是為了說這個?”
代富的腦袋還是不開竅。
“你說我來是為了做什麼?”
“我怎麼曉得你來是為了做什麼……”“真是個不開竅的腦袋!
這不是就有了個現成的奶媽?”
“奶媽?”
代富恍然大悟。
“把臘梅抱過去,認個奶媽吧!”
……就這樣,臘梅當天就給抱了過去,喝上葛家三公公的兒媳婦的奶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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