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本意是想讓陳拾睡得好點,可誰知半夜時分,陳拾迷迷糊糊地轉醒,聽見身旁響動後,他心中忽然咯噔一聲,慌慌翻身湊近,“餅爺?”
陳拾叫得小心翼翼,他輕輕地把手擱在李餅的額上,那裡全是汗珠。
李餅痛苦地蹙著眉,嘴裡同時呢喃了好幾個人的名字。
“爹……”“胡姬。”
“袁先生……”“蔻娘,老丁……”“邱慶之!”
轟隆——房中一片大亮!
陳拾腳步一頓,他方纔去擰了汗巾,如今正在手中握著。
他輕輕歎氣一聲,走上前來體貼地沾拭著。
邱將軍那麼好的人,怎麼年紀輕輕就走了嘞?
餅爺這麼大好的一個人,怎麼還要遭這些罪呐?
陳拾感覺眼眶潤潤的,他揩拭了一番卻覺眼中越來越癢,成串的珠子不慎滴落在李餅緊縮的眉間。
他瞬時就慌亂了,趕緊滿臉一通亂抹。
李餅冷汗首下,口中卻說著冷。
陳拾又忙著給他蓋被撚角,李餅夢中忽感束縛,又三五兩下地蹬開了。
“這可怎麼成啊!”
陳拾心慌了,餅爺本來就憂慮過重,這一夜要是再因受涼染上了風寒,不知道又要養多久纔好。
“冷……爹,爹我好冷……”一滴苦淚劃過眼角,正正落在陳拾的手上。
手中潤潤的,心裡也濕濕的,陳拾鬼使神差地湊掌上前,蓋住了李餅的半邊臉頰。
忽感暖源靠近,就像是飛蛾趨光,寒夜人跋涉一路後終得見漫漫窮途裡唯一的火源。
李餅貼在陳拾糙而暖的掌內,意猶未足般蹭了蹭,“阿爹,我的房子好像漏風了。”
“俺,”陳拾就像很小很小的時候,孃親哄自己一樣,他溫聲輕輕地說:“俺會補好的。”
“補好了,就不怕漏風了。”
可今早無風無雨,連陰沉了好幾日的天都難得地乍漏出一片暖陽。
雕花木窗格外,樹影婆娑搖曳。
日光斜侵而入,照得屋子內敞亮光明。
李餅的道歉來得突然,可此時此刻卻冇人出聲打破這番沉寂。
李餅道:“你昨日,也冇休息好,對嗎?”
他的語氣不容置否:“昨晚,你又照顧了我一夜,是嗎?”
回答他的依舊是無聲的沉默。
陳拾不會騙人,更不會騙他,也不會讓人難堪,尤其那人還是他。
李餅深吸一口氣,他埋首掌中,這一瞬,他覺得自己糟糕極了。
陳拾是真的冇睡好,這幾日,餅爺在想。
門外,他也在止不住的想。
想他哥,想袁先生,想天真浪漫的小妮子,也不知道她在濟慈院裡過得還好不好。
想到見到蔻孃的最後一麵,那麼好的女子,卻被暗器紮了個血窟窿,比一張紙還要輕地飄落墜下。
死了那麼多人,流了那麼多的血。
紅色涓流的血糊了他一臉,讓他感到呼吸艱難。
這段時間陳拾哭了不止一次,爐鼎裡,他親眼看見哥哥被火燃上。
烈火灼人,可他除了閉上眼外什麼都做不了。
可是那畢竟是他哥啊,他又怎麼會捨得少看親人一眼。
我愛的人殺了我愛的人。
“餅爺。”
陳拾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,但是他忽然又好想說些什麼,但話到嘴邊隻有一句乾癟癟的“餅爺”。
他道:“俺難受,俺哥莫了,袁先生莫了,好多人都莫了……”人死如枯葉脫木,飄蕩似浮塵隨風。
唯有一句箴言所在,於今實為良言。
滿目河山空戀遠,不如憐取眼前人。
“恁是真的不能再有事了!”
陳拾說得真誠,不會有人不被真誠所打動。
李餅,也是人。
李餅強忍下淚意,他眼尾泛著紅,心同喉嗓一起震顫:“好。
不會再這樣了。”
“餅爺,俺隻有恁了。
隻有恁……”神都天大地大卻再難覓棲身之所。
哥走了,樹屋就不再是家。
現在餅爺不能有事,這是他為數不多的念想。
“對不起。”
李餅無力道歉。
“餅爺恁永遠都不會對不起俺。”
“你也是。”
李餅應道。
我們之間,本就應該互不虧欠,也永不道歉。
“我想好了,”李餅雙手合握思量,他道:“一枝花不會無緣無故就這麼做的,他活了百餘年知道的見過的都比我們多太多太多了。”
“邱慶之之死不是他的本意,他的難過傷心都絲毫做不得假。
所以,”李餅望向陳拾看著他的眼,說出了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:“我更相信,一枝花他會難得靠譜一次。”
“所以,邱將軍還是會回來滴?!”
陳拾隱隱含著期待。
“我不知道,”李餅捏了捏眉心,“但願吧。”
“就算不是這樣,我也希望一枝花能把他帶離李府。”
天涯海角,我不希望你一輩子困在這裡。
邱慶之,願你走好。
點擊彈出菜單